以全面提高国际学生汉语书面表达技能为教学目标的写作课，是国际中文教育广大师生公认难教难学的一门课程。它不同于汉语母语者的语文写作教学，需要在通用写作测试理论的基础上，充分考虑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者的特点、教学层级与跨文化交际需求。对外汉语写作教学的测试和评估涉及试题设计、难度控制、评分标准等多个维度。科学、高质量的写作课课程测试命题，本质上是为学生创造一个有意义的、具有挑战性的写作实践机会。它是整个写作教学环节中承上启下的、有机的一部分，既能准确评估学生的学习效果，又能激发他们的写作热情，并为他们指明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一、对外汉语写作课程的特殊性

对外汉语写作教学与以中小学语文教学为代表的母语汉语写作教学在根本目标、教学对象、教学重点和方法上存在系统性差异。

对外汉语写作教学具有不同于母语汉语写作教学的学科特色和跨文化属性，教学中应充分考虑学习者的非母语起点，学习者需在有限的汉语语言基础上进行书面表达，汉字、词汇、语法等语言知识要素以及写作文体知识、语篇的衔接连贯、篇章结构、修辞乃至标点符号等要素综合融汇其中，同时需在语言教学中同步进行中华文化思维方式的渗透，实现语言基础与文化认知的双重跨文化构建。

母语汉语写作的核心是“表达与审美”：学生在母语背景下，已经具备一定的汉语语感和社会文化知识。教学目标是提升学生的思想深度、情感表达、文学审美和谋篇布局的能力。强调立意高远、情感真挚、语言优美、结构精巧。它承载着育人和传承文化的核心功能。而对外汉语写作的教学目标则是“交际与生存”，写作是一种“交际与生存”的工具，用于完成在汉语环境中的生活、学习或工作任务，让学生能够用汉语进行有效、得体的信息传递和社会交往。

汉语母语者拥有庞大的隐性语言知识库与语感，教与学双方共享同样的社会文化语境和思维方式，写作中的主要矛盾是“想得好”与“写得好”的矛盾；而二语学习者汉语语言知识显性且有限，他们依赖课堂上明确学习的词汇、语法规则，缺乏汉语语感，同时深受母语负迁移影响，在思维逻辑、篇章结构乃至标点使用上都会受到母语干扰（例如：英语学生不习惯用逗号连接短句，阿拉伯语学生可能写成长篇大论却少用句号），对于什么是“得体”的表达方式缺乏概念。写作中的主要矛盾是“想得到”与“说不出”的矛盾。

母语写作的重点是文章的立意、选材的剪裁、修辞手法、叙述技巧和论证方法等不同文体的表达方法。内容偏向文学性、思想性题材，如散文、复杂记叙文、议论文；而对外汉语写作的重点则遵循“词→句→段→篇”的渐进路径。初级阶段的教学目标是句子层面的准确性，重点是基础句型、语法正确、词语搭配；中级阶段的教学目标为语段与语篇的连贯，重点是连接成分的使用、句与句之间的逻辑关系、段落内部结构（如“总—分—总”结构）等知识要素；而到了高级阶段，教学目标和重点就转向了文体与语用，重点是不同文体的格式和语体，以及语言的得体性。内容偏向实用性、生活化题材，如自我介绍、请假条、邮件、个人经历叙述、图表描述、简单议论文等。

二、对外汉语写作课程测试与评估的特殊性

对外汉语写作课程测试与教学评估的特殊性源于其教学对象的根本特征——学习者是在跨文化、跨语言的背景下习得汉语的。因此，其评估体系不能简单套用母语写作的评价标准，而必须具备独特的视角和方法。

对外汉语写作教学评估的核心特殊性，体现在评估目标、内容、标准、方法和功能等多个层面：

（一）评估目标：从“文采”到“沟通”

母语写作评估侧重于思想的深度、立意的新颖、文采的斐然，评估的是“写得好不好”；而对外汉语写作评估的核心目标则是检验学生运用汉语进行有效、得体的书面交际的能力，评估的是“能不能用（写）”“用（写）得对不对”“用（写）得合适不合适”。初级阶段，评估能否用正确的句子完成基本的信息传递；中级阶段，评估能否组织连贯的语段，完成简单的叙述和说明；高级阶段评估能否进行复杂的论述，并适应不同文体的要求。

（二）评估内容：语言形式＞文学艺术

母语写作评估可以直奔“思想内容”和“艺术手法”，但对外汉语写作评估必须高度重视语言形式本身。语言知识要素的所占比例权重极高：词汇使用的准确性、丰富性和语法句法结构的正确性是评估的底线和重点。语序、虚词使用、补语等是重要的测点，汉字书写的正确性和熟练度也是评估的一部分。语篇能力是核心指标，这是区别于孤立句型练习的关键。评估需重点关注连贯性和衔接性，比如句与句之间是否有逻辑联系？是否使用了恰当的连接成分？指代是否明确？省略是否得当？是否考虑到话题的延展？

此外，语用与文化成为高阶要求，评估学生汉语书面表达的得体性。例如：写给老师的邮件和发给朋友的微信，在语气和格式上是否有区别？在议论文中，是直接反驳对方观点，还是采用更委婉的方式？这体现了对汉语交际文化规则的掌握。

（三）评估标准：综合评分与“容忍度”

对外汉语写作测试普遍结合使用整体评分法与分项评分法，整体评分法即评分者根据对作文的总体印象，参照评分标准（通常为等级描述）给出一个综合分数；分项评分法则是将写作能力分解为几个维度分别评分。常见的考察因素包括：内容任务完成度（是否切题，内容是否充实）、词汇与语法（词汇语法的准确性与丰富性）、结构语篇（文章结构、段落划分、衔接连贯）、格式与语用（文体格式、语言的得体性），这种方法能为教师和学生提供诊断性反馈。最有效的对外汉语写作评分体系，往往是以清晰的分项量表为基础，通过严格的评分者培训来保证整体评判的信度与效度，最终目标不仅是打出分数，更是为了有效促进学生的写作能力发展。

值得强调的是，对外汉语写作教学测试与评估应关注“中介语”视角与发展性评价，学习者的语言系统是一个不断向目的语靠近的“中介语”，存在偏误是正常现象。评估不应以“母语者标准”为唯一尺子，而应看到学生相对于自身前一个阶段的进步。评估标准应具有弹性，对于不影响交际理解的错误，容忍度可以更高，尤其对于初级和中级水平者。

三、对外汉语写作课程测试命题设计的原则

（一）层级性原则

在教学与测试中，必须根据学习者的汉语水平，在写作任务的设计、语言要求、评分标准等方面体现出清晰、系统、循序渐进的阶梯性。命题必须与学生的汉语水平严格对应，这一原则本质上是遵循二语习得规律，将复杂的写作能力解构为一系列有序发展的子技能，并通过目标、任务、语言要求和评估的阶梯化设计，引导学习者一步步从“语言编码”走向“自由表达”。

层级性原则体现在目标设定、任务设计、语言要素要求、评分标准四个维度上。

1．目标设定的层级性（从“写对”到“写好”）

2．写作任务设计的层级性

3．语言要素要求的层级性

4．评分标准的层级性

评分标准的侧重点必须与各阶段的教学目标一致。写作试题必须明确标定其目标水平，并确保任务要求、语言难度、评分标准三者与该水平相匹配，比如对初级学生的反馈应集中于纠正其语法和汉字错误；对高级学生的反馈应更多关注其论证逻辑和语体问题。

（二）交际性原则

对外汉语写作教学的终极目的，是培养学生运用书面汉语进行有效跨文化交际的能力，使其能在真实的中国社会、学术或工作场景中，自信、得体、高效地完成书面交流任务。交际性原则正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根本指引。写作不仅是语言形式的正确输出，更是一种社会互动行为，是作者为了特定目的、面向特定读者、在特定情境下传递信息、表达观点、建立联系的过程。这一原则将写作从“孤立的语言练习”提升为“有目的的社会实践”，是对传统“重形式、轻内容”教学的深刻革新。

交际性原则具体表现在测试命题中，就是创设真实或接近真实的交际情境，让学生感到“有话可说”，并且“知道为什么说”。在交际性原则指导下的命题，要将题目置于情境中；明确书面交际的双方，即作者角色（如留学生、朋友、申请人、邀请方等）和读者对象（如：中国朋友、老师、被邀请方等）；明确交际目的（如：问候、沟通、邀请、道歉、说明、论证）等。

（三）引导性与控制性相结合原则

引导性与控制性相结合原则旨在通过科学的平衡，实现从“学会写”到“会写”的平稳过渡。在写作教学过程中，教师应根据学生的语言水平、任务难度和学习阶段，灵活提供结构性、语言性的支持（控制性），同时逐步放手，激发学生的创造性思维和自主表达（引导性），使两者有机结合，形成一个从“扶”到“放”的连续体，最终培养学生在框架内自由表达的能力。

具体操作上，控制性原则侧重于语言形式与篇章结构，适用于初级阶段或新语言点、新文体的引入，以免学生无从下笔。命题中，教师提供模板、框架提纲、图表、句型、关键词等必要的“支架”，降低考生认知负荷，保证语言输出的正确性和可完成性。

引导性原则侧重于内容生成与思维拓展。通过提问、讨论、头脑风暴、对比分析等方式，激活学生的已有知识和想法，引导他们组织内容、发展逻辑，给予学生一定的选择空间，鼓励个性化表达，保证写作的意义性和交际性。

（四）跨文化敏感性原则

在对外汉语写作整个教学与评估过程中，教师和测试设计者都必须充分尊重并妥善处理学习者因其母语文化背景、思维方式、价值观念与汉语文化语境之间的差异所带来的影响。其核心目标是避免文化偏见，促进有效、得体的跨文化书面交际，而非单向的文化同化。这一原则是交际性原则在多元文化语境下的深化和必然要求。命题内容应避免涉及过于敏感或学生完全不熟悉的文化背景，应选择具有普适性或与留学生活紧密相关的话题。

四、汉语写作测试命题示例

（一）初级水平（HSK 1-3级）——重在句子与语段

1．完成句子/看图写话

命题示例：请用“不但……而且……”完成下面的句子：

学习汉语不但很有意思，________________。

考查重点：对递进关系复句的掌握

2．情景造句/微型写作

命题示例：你的中国朋友送你一件生日礼物，请给他/她写一张便条，表达感谢。要求写3-5句话，并使用“谢谢”“喜欢”“高兴”等词语。

考查重点：基础社交语言的应用。

3．连词成段

命题示例：请将下面的词语和句子连接成一段通顺的文字。

词语/句子：周末、我和朋友、公园、天气很好、散步、聊天、分享

考查重点：语段组织能力

（二）中级水平（HSK 4-5级）——重在语篇与文体

1．情景作文

命题示例：

情境：你因为感冒不能去上你最喜欢的王老师的课。请给你的老师写一张请假条。

要求：格式正确（称呼、正文、祝颂语、署名、日期）；说明请假原因和请假时间；字数100-150字。

考查重点：应用文格式、基本叙事能力

2．图表描述与分析

命题示例：请根据下面关于“留学生课余活动”的饼状图，写一段话描述图表的主要信息。

图表内容：饼状图或柱状图（运动30%、看电影25%、学习30%、旅游15%）

要求：使用“占……（比例）”“最多”“其次”“由此可见”等词语，字数不少于200字。

考查重点：信息转换、图表解析与说明性语言的使用

3．单一事件记叙文/简单议论文

命题示例：以“一次难忘的旅行”或“手机的好处与坏处”为题写一篇文章。

要求：结构完整，有开头、主体和结尾；注意篇章的衔接连贯；字数250-300字。

考查重点：语篇结构、连接词的使用、观点的初步表达

（三）高级水平（HSK 6级及以上）——重在论证与风格

1．材料作文/论点评述

命题示例：

材料：阅读一篇关于“人工智能”的简短新闻报道。

任务：请写一篇议论文，谈谈你对“人工智能”的看法。要求：观点明确，论据充分；结构清晰，论证有力；字数不少于400字。

考查重点：信息概括、批判性思维、复杂论证能力

2．对比分析/文学评论

命题示例：请对比一下你的母语文化和中国文化在“表达感谢”方式上的异同，并分析其原因。

考查重点：跨文化比较能力、分析性语言的运用

3．实用性文体写作

命题示例：

情境：假设你毕业后想应聘一家中资公司的海外市场岗位。请根据你自己的专业和特长，写一封求职信。

要求：格式规范，内容有针对性，突出个人优势，字数400字左右。

考查重点：职业语境下的语用能力、文体风格

（四）创意命题

1．过程性写作档案袋：不单次测试，而是收集学生的提纲、初稿、同伴互评意见、修改稿和最终稿，综合评价其写作成长过程。

2．基于项目的写作评估：

命题示例：

任务：小组合作，为你所在的城市制作一份《外国人生活指南》宣传页。

过程：包括资料搜集、访谈、撰写初稿、设计排版、最终展示。写作是项目的核心产出。

3．数字化写作任务：

命题示例：请就一个你感兴趣的中国文化现象，发布一条配有文字的朋友圈或微博，并设想如何回复可能的评论。

结语

对外汉语写作课程测试的命题需要在语言能力层级、交际功能需求和文化适应性之间找到最佳平衡点。高质量的命题不仅是评估教学水准、衡量学生水平的标尺，更是引导学生更好地运用汉语进行思考和书面交流的“指挥棒”，最终促使其成为具有跨文化交际能力的、自信的汉语写作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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